錳資源是重要的戰略礦產之一。我國是全球最大的錳資源消費國和進口國,也是最大的電解錳生產國和出口國。
重慶秀山縣與毗鄰的貴州松桃縣、湖南花垣縣并稱“中國錳三角”。秀山位于“錳三角”的最佳位置,一度是世界最大的錳礦石和電解錳生產基地,人稱“世界錳都”。多年來,錳產業成了秀山“靠山吃山”的第一資本。
近年來,隨著當地整治錳污染政策的升級,曾經一片熱鬧的錳礦企業被關停。
近日,《中國經濟周刊》記者實地走訪了解秀山錳污染整治情況。
坐落在秀山縣大山中的一電解錳冶煉企業生產設備開始生銹攝影:《中國經濟周刊》記者 石青川
坐落在秀山縣大山中的一電解錳企業生產線,停產一年后,一些生產設備開始生銹。攝影:《中國經濟周刊》記者 石青川
武陵山區“錳三角”污染綜合整治再次打響攻堅戰
順著崎嶇山路趕往秀山錳礦較集中的老山溝地區,記者看到,路邊不時閃過環保標語,綠、白、藍三色字體繪在村路旁老舊的墻面上。
在老山溝附近,《中國經濟周刊》記者看到,多個礦井已被水泥封死,除了水泥墻上“永久關閉”4個紅色大字外,基本上已看不出任何開礦痕跡。
在老山溝一錳礦企業原辦公樓坐落的位置,一片樹苗已經抽出新芽,只有排水渠旁一排被鋸斷的鋁合金柵欄能讓人看出這里曾有過建筑。
這是張君花3000萬元投資的錳礦企業,地處老山溝生態修復示范區范圍,現已被夷為平地。
張君原來的錳礦礦井空地上已種上成片的鳳仙花。如今,張君在思考著后面該如何打算。
《中國經濟周刊》記者獲得的一份重慶市錳污染問題整改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于2021年7月26日印發的 《重慶市加快淘汰錳行業落后產能工作方案》[(2021)5號](下稱 “5號文”)中提出,不能滿足開采、環保、安全、產能等有關法律法規、政策標準、技術規范的錳礦開采企業(含選礦企業)、電解錳生產企業立即停產。納入退出計劃的于2021年底前全部關閉退出。
5號文多次提及《錳工業污染物排放標準》(DB50/996—2020)、《一般工業固體廢物貯存和填埋污染控制標準》(GB 18599—2020)兩個2020年新修訂的排污標準。這些標準也讓秀山幾乎所有涉錳企業進入關停退出之列。
重慶印發關于加快淘汰錳行業落后產能文件兩天后,國家發改委聯合工信部、自然資源部、生態環境部出臺《關于加強錳污染治理和推動錳產業結構調整的通知》(下稱《通知》),鼓勵支持錳礦開采企業通過兼并重組、整合資源和產能,落實錳礦資源開發利用和生態環境保護要求,引導錳礦礦山企業合理利用錳礦資源,對嚴重影響生態環境和造成錳礦資源破壞的礦山由地方政府依法予以關閉。《通知》還提出,引導推動“錳三角”地區企業兼并重組,逐步做到每個縣最多保留一到兩家電解金屬錳企業。
2021年11月印發的《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深入打好污染防治攻堅戰的意見》再次提出,“加強渝湘黔交界武陵山區‘錳三角’污染綜合整治”,足見中央對這一區域高質量發展的重視。
秀山縣一錳礦企業停產后,廠房和一些施工設備遺落在廠區。攝影:《中國經濟周刊》記者 石青川
不同的治錳思路:秀山退出錳產業,松桃、花垣重組整合涉錳企業
2021年9月6日,秀山縣召開加快淘汰錳行業落后產能推進會,明確2021年9月10日是錳礦開采企業全面停產時限。
在涉錳企業全部淘汰退出后,秀山還提出,2023年底前全面完成中央環保督察反饋問題整改;深入實施宋農、金星、三潤等13個錳渣場污染治理,推動研究突破電解錳渣綜合利用的共性關鍵技術,打造老山溝礦山生態修復示范點;穩妥推進錳行業落后產能淘汰退出后續工作。
與秀山不同的是,同處“錳三角”地區的貴州省松桃縣、湖南省花垣縣則推進涉錳企業戰略整合重組。
2021年11月,花垣縣錳業整合領導小組辦公室印發的《花垣縣電解錳企業整合工作實施方案》提到,2021年年底,將花垣縣內電解錳企業整合減少至1家,支持整合組建的企業在產業開發區新建高標準電解錳生產線,全縣電解錳產能控制在15萬噸金屬量以內。
目前,花垣縣已將全縣6家“散、小、差、弱”電解錳企業整合減少至1家,組建了湖南東方礦業有限責任公司(下稱“東方礦業”),在縣工業集中區建設年產15萬噸的電解錳生產線。
2022年5月,東方礦業負責人張燁接受媒體采訪時透露,在花垣縣委、縣政府主導下,花垣原有的幾大礦區被整合為東方礦業,產能列全國前五。東方礦業投入6800萬元,開展設備和環境升級,達到了國家綠色發展的標準。
目前,花垣縣內由東方礦業牽頭推動的集采、冶、綜合利用、精深加工于一體的綜合礦業企業集團正在形成。
貴州武陵錳業有限公司董事長楊正文告訴《中國經濟周刊》記者:“在國家出臺政策之后,現在一些地方正在搞整合。該關閉的錳礦企業必須關閉,該開的企業也可正常運行。”
為強化錳污染治理,武陵錳礦所在的貴州銅仁市摸著石頭過河,該市先后制定《銅仁市電解錳污染治理工作實施方案》、《銅仁市錳產業高質量發展規劃(2021—2030年)》、《銅仁市2022年度錳污染治理和錳產業高質量發展工作方案》等方案,科學施策推進錳污染治理。
銅仁市對轄區10家涉錳企業采取“一企一策”治理方式,關閉拆除榮華、鑫旺2家企業,停產待整合6家,保留包括楊正文所在的武陵錳業、三和錳業在內的企業實施清潔化生產和生產技術提質改造。
10月16日,據貴州省銅仁市委書記李作勛介紹,拿出“闖”的勇氣、激發“拼”的干勁,加快把銅仁建成全國新型功能材料產業集聚基地、全國錳產業綠色轉型和高質量發展示范基地,奮力打造國家級新型功能材料戰略性新興產業集群。
幾乎所有接受采訪的涉錳企業主都表示,加強錳污染治理和推動錳產業結構調整勢在必行,他們堅決擁護。但各地在具體執行中會有很大差異。
楊正文坦言:“針對錳污染治理,每個縣的情況都不一樣,就拿貴州松桃縣來說,小錳礦企業被大錳礦企業重組整合,我們擁護這個政策。但現在重慶秀山涉錳企業全部退出。”
“我們是2020年8月辦下來的錳礦采礦證,該礦前后投了3000多萬元。2021年9月,縣里關于關停所有錳礦企業消息確定下來后,我們按照縣里要求寫了自愿退出申請書,錳礦就關停了。”秀山縣清溪場鎮一錳礦負責人黃飛告訴《中國經濟周刊》記者。
張君說:“同在‘錳三角’區域內,花垣縣、松桃縣的涉錳企業為什么能通過整合實現轉型發展,秀山縣為何‘一刀切’關閉退出錳產業?”
多位秀山縣涉錳企業負責人向記者透露,錳礦被關停,讓企業遭遇了債權債務、欠薪等問題。
秀山縣電解錳產業一頭部企業負責人鄭曠告訴《中國經濟周刊》記者:“我們在錳礦生意上投了幾個億,關閉后欠下了巨額債務無法處置。”
張君介紹,他的錳礦企業于2020年6月才拿到采礦權,安全生產許可證、采礦許可證、環評等開礦所需手續齊全,剛投入3000多萬元購置設施設備準備生產。
秀山一大型錳礦企業負責人洪暉告訴《中國經濟周刊》記者,他們家族投資的錳礦企業于2015年11月拿到采礦權證,采礦權出讓期限20年零5個月,營業執照、排污許可證、采礦許可證、安全生產許可證等開礦所需的手續齊全,前后總投資接近2.8億元。
秀山縣一大型電解錳產線停產后,生產設備上布滿了灰塵和鐵銹。攝影:《中國經濟周刊》記者 石青川
秀山縣一錳礦廢水處理設施緊鄰一條山間小溪攝影:《中國經濟周刊》記者 石青川
秀山錳礦經濟為何沒能走上整合之路?
從秀山縣政府到錳礦重鎮溶溪鎮不到一個小時車程。該鎮在很多年里,都是秀山縣的經濟重鎮。
從2000年開始,秀山著手建立以錳為支柱的錳產業鏈條,并把錳作為該縣第一產業支柱。《中國經濟周刊》此前曾報道,秀山錳礦經濟經過數年發展,截至2005年,秀山錳業稅收已占全縣稅收總額的七成以上,占財政收入的六成左右。
秀山錳礦經過多年發展,先后經歷多輪錳污染整治,但并未徹底有效解決錳污染問題。
同處“錳三角”,松桃、花垣兩縣在區域錳污染治理上走的是重組整合路子,而秀山錳礦經濟為何沒能走上產業重組整合之路?圍繞這一問題,多個采訪對象向《中國經濟周刊》記者分析了背后的原因。
鄭曠接受《中國經濟周刊》采訪分析,湖南花垣縣的錳行業發展較早,同處于“錳三角”的秀山也迅速確定了“發錳財,猛發財”的錳礦行業發展思想,這奠定了秀山錳行業的發展生態。
“秀山錳礦產業早期是一種粗放式發展模式。”據鄭曠介紹,秀山歷史上最多達到18家電解錳廠,產能有20萬~30萬噸,其中3萬噸電解錳產能規模是較大的。秀山縣也曾一度允許5000噸規模左右的電解錳小廠存在,這為秀山未來的錳污染留下了隱患。
鄭曠回憶:“2005年左右,很多低于行業標準的電解錳廠開始在秀山遍地開花,加上監管部門沒有及時進行控制、規范行業發展,秀山涉錳產業出現無序、泛濫式發展。”
采訪中,多位錳礦企業負責人都提及一段往事:秀山一電解錳廠在環評等手續未批的情況下,投了2億元就先干起來。“沒有環評手續的電解錳廠都可以大張旗鼓地上馬,秀山亂到什么程度可想而知。秀山錳礦行業出現這種‘未批先建’情況,簡直是不可思議的。”有錳礦企業負責人向記者感嘆。
2021年4月,秀山縣委書記向業順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錳污染這種自上世紀80年代以來就造成的歷史遺留問題,如果不痛下決心加以解決,會對當地老百姓及經濟發展造成長期困擾,所以寧愿代價大一點,也務必盡力整治,盡量不留后患。
2022年初,秀山縣政協黨組書記、主席任強對媒體估算,秀山縣歷年錳產業凈收益為10億元左右,按現行環保要求恢復治理,則預計需資金20億元以上。
秀山縣曾有過兩次錳污染整治窗口期:2005年“錳三角”錳污染治理和2011年錳污染整治攻堅戰。
重慶酉陽縣一家錳礦企業負責人林理對《中國經濟周刊》說,在2005年和2011年的兩次錳污染整治窗口期,秀山監管部門就應該對轄區涉錳產業進行規模化整合,把小、散、亂的涉錳企業進行大整合,如果當時監管部門能夠下“狠手”,研究切實可行的措施,可能就不會導致秀山陷入錳污染這一久拖不決的困境。
針對“錳三角”的錳污染治理難題,《人民日報》也曾刊文指出,在污染整治初期,個別地方政府領導和多數企業強調經濟落后、資源特殊,存在觀望、攀比心理,在停產整治問題上態度不夠堅決,交界地區的某些基層政府相互推諉責任,執法偏軟。
鄭曠認為,一方面是政府與涉錳企業缺乏溝通,比如秀山很少請環保、行業部門來與企業商量如何解決秀山錳污染問題;另一方面,秀山對于錳礦產業發展缺乏規劃管理。
針對各方對上述秀山錳污染治理情況的詬病,《中國經濟周刊》記者實地走訪秀山縣經信委、應急局、規自局等部門,希望對有關情況進行核實求證,但上述部門均以秀山縣委宣傳部未安排為由拒絕采訪。而該縣新聞辦工作人員則對《中國經濟周刊》表示,“重慶市對于涉及秀山錳礦題材的采訪報道有要求,不能對外接受采訪。”
隨后記者向秀山縣委宣傳部遞送采訪提綱,并請協調采訪秀山縣錳整治辦。截至記者發稿,秀山縣未就記者采訪要求作出任何回應。
坐落在秀山縣大山中的一個大型錳渣堆放區 攝影:《中國經濟周刊》記者 石青川
“小成都”秀山經濟將走向何方?
電解錳、錳礦等涉錳企業關停,秀山經濟如何轉型?
在2022年重慶兩會期間,向業順介紹稱,為徹底告別錳業,秀山以高新技術產業開發區為抓手,大力發展綠色工業、商貿物流、文化旅游、現代山地特色高效農業。2021年實現現代中醫藥、食品加工、電子信息、新材料產值分別增長156.3%、30.7%、32.2%、8.9%。
除了高新技術產業,秀山文旅板塊也是突破點之一,根據公開資料顯示,重慶市曾提出,川渝兩地要打造巴渝文化走廊。
重慶工商大學成渝地區雙城經濟圈協同發展中心研究員莫遠明認為,被稱為“小成都”的秀山,具有足夠的區位優勢,在協同發展背景下,有機會打造世界級的文旅景區集群,有較高的成長性。當地也希望通過文旅板塊帶動,讓秀山進入文旅發展第一方陣,以契合當地縣委、縣政府的發展定位。
針對秀山縣,重慶市第六次黨代會后也明確了兩個方向,一是要建渝鄂湘黔比鄰地區的中心城市,圍繞這個要求,秀山正在積極創建重慶渝東南區域性消費中心城市。二是圍繞生態環保,針對長江經濟帶建設,打造長江上游的生態屏障。
在莫遠明看來,綠色產業可成為秀山轉型的抓手。
來源:《中國經濟周刊》記者郭志強 石青川
原標題《“世界第一錳都”整治調查|重慶秀山拋棄“發錳財”,出路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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